刘欣羽 王懿楠 曹若男

（西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  陕西西安  710127）

摘 要：结构功能主义主张用功能分析方法认识和说明整个社会体系和社会制度之间的关系。帕森斯的结构功能分析学说主要强调社会总系统中的“目的达成”、“适应”、“整合”、“维护”原则、以及秩序、行动和共同价值体系的作用。莎士比亚戏剧描绘了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社会样貌，塑造的角色千姿百态，在社会秩序中发挥了各自的功能。本文以结构功能分析的视角，论析莎士比亚戏剧冲突中所展示的结构功能关系，并探究边缘角色小丑在社会结构中存在的价值。

关键词：帕森斯；结构功能主义；莎士比亚；小丑；社会价值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7YJCZH009；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项目，项目编号：202110697012。

作者简介：

刘欣羽（2000--）男，陕西西安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学生。

王懿楠（2001--）女，陕西宝鸡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学生。

曹若男（1977--）女，陕西西安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文学作品千姿百态，无论是抨击社会不公、描绘人生理想，还是歌颂人间真情、赞扬高尚品格，都是人类社会宝贵的精神食粮。社会又是文学创作的直接灵感来源，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离不开其作者对社会的感悟。莎士比亚借助早年进入剧团做演员的经历和对戏剧文学的热爱，1590年创作了戏剧《亨利六世上篇》《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并成功首演后，他的戏剧创作生涯开始稳步发展，最终以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杰出的戏剧家和诗人称号名垂青史。

莎士比亚戏剧研究在学术界已有诸多成果，学者所热衷的研究视角包括但不限于莎剧的文本翻译、文本语言学分析、写作特色分析、人物形象解读、与其他名家名著的对比研究等。大多数莎士比亚戏剧研究均停留在解读文本的层面，而鲜有人从跨界角度研究莎士比亚戏剧。因此，突破文本本身，借用其他学科领域理论考察莎剧研究意义重大。本文选用帕森斯的结构功能分析学说，论析莎士比亚戏剧及其边缘角色小丑的社会价值。

一、结构功能主义

1.概述

结构功能主义是指侧重对社会系统的制度性结构进行功能分析的社会学理论。它起源于19世纪的生物学领域，早期社会思想家继承了查尔斯·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学说，由奥古斯特·孔德和赫伯特·斯宾塞提出了结构功能主义的最基本原则，即社会与生物有机体在许多方面有相似性。后世学者吸收了这一思想，由塔尔科特·帕森斯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将结构功能主义正式发展为社会学分析中一个全面而系统的理论。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罗伯特·默顿于1968年将帕森斯的功能主义理论进行了改进，使其更有利于经验研究。

2.帕森斯结构功能分析学说

结构功能主义自诞生之后，其研究和发展均以孔德和斯宾塞提出的基本原则为基础，其中塔尔科特·帕森斯对结构功能主义的贡献最具划时代的意义。帕森斯的结构功能分析学说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对社会结构给出新定义，即具有不同基本功能的、多层面的次系统所形成的一种“总体社会系统”。功能分为“目的达成”、“适应”、“整合”、“维护”，分别对应政治系统、经济系统、社会系统和文化系统。帕森斯的社会结构可粗略概括为“总—分”结构，社会作为整体对各组成部分起制衡作用，保证并维持四个子系统的稳定，四个子系统在不断分化与整合中实现四个基本功能，以维持社会整体的动态均衡秩序。另一方面是强调秩序、行动和共同价值体系的作用。帕森斯将秩序描述为研究社会结构所需解决的基本问题，社会中人的行为是秩序的来源，人的行为又受行动者的思想情感规范的控制。这两方面的内容构成了帕森斯对社会结构的精妙解读，结构化的分析有利于删繁就简，也对理解文学作品复杂的剧情有积极意义。

二、结构功能分析学说与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冲突

1.理论层面莎剧所构建的社会秩序

莎士比亚的一生处于16-17世纪之交的英国，见证了伊丽莎白一世统治的由盛转衰，其戏剧创作主题的变化也大致呈现由喜转悲的趋势。尽管如此，莎士比亚戏剧的内容背景均或多或少涉及英国王室，换句话说，莎士比亚将戏剧情节主要建构于王室。因此，分析王室就成为解读莎士比亚戏剧的必要视角。

王室在莎士比亚戏剧中是最主要、且最重要的社会结构组成部分，英国中央集权的鼎盛使得国王成为社会的主宰者。以帕森斯的结构功能分析学说观察王室，国王有权决定社会四个基本功能将如何实现：“目的达成”功能在于巩固政权不受内外敌对势力侵犯，维持自身统治地位；“适应”功能在于制定国家经济政策，以满足民众需求和国家发展需求；“整合”功能在于成立必要的社会组织，统筹调节日常社会矛盾；“维护”在于教化民众，向统一公认的价值系统看齐，从而摒弃不规范的价值观。

身为统治者的国王是社会结构的框架性建构者，必须拥有足够精湛的领导能力来应对各种政务问题和社会问题，以保证社会结构的框架趋于稳定，因此国王也是框架的重心。在框架内部，则是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任何领域的人士均在框架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在王室成员各司其职和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中，国王的统治得以繁盛，社会结构愈发稳定，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祥和秩序。

2.实际层面莎剧所构建的社会秩序

帕森斯将秩序问题定义为社会通过互动协调稳定的本质，秩序本身则是行动者在某种规范准则下的动机整合问题。任何政权的统治者在位时所制定的一切政策必然出于对国家稳定的考虑，君主不会刻意制定负面政策而亲手摧毁国家。因此，社会结构和秩序互为表里，社会结构因良好秩序的维护而更加坚如磐石，反之则使得结构愈发疲软。如果构成社会的所有元素均有条不紊运行，祥和秩序必经久不衰。

然而这个理想化状态仅存于理论层面，正是不祥和因素的存在，才产生了戏剧冲突，从而使得戏剧情节得以推进。莎士比亚笔下的国王虽是形式上万众瞩目的天命之子，却并不都是全能的明君，治理社会的能力参差不齐，其构建的社会结构也就必然存在问题，社会功能也就难以完美发挥。王室成员也并不都是一心为公的忠臣，官员之间表里不一的行径使得本不完美的社会结构再度松散，最终形成不可挽回的矛盾局面。

谋权篡位就是破坏秩序的一个行为。篡位在社会结构中应分为两类看待。第一类是良性篡位，犹如中国古代“曹丕篡汉”的典故。从实现“目标达成”功能角度分析，曹丕篡汉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中国北方长年持续的群雄割据局面，东汉末期分崩离析的社会结构得以部分重组，使社会得以更好实现其他三个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是良性行为。第二类则是恶性篡位，犹如《哈姆雷特》中的克劳狄斯的篡位。《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国王克劳狄斯名义上是在老国王死后继承王位，然而老国王的亡灵并未安息，它伴随在哈姆雷特身边忽隐忽现，并希望他完成复仇使命，这才使克劳狄斯在读者心中从继位者转为篡位者。剧情并未提及丹麦前国王老哈姆雷特的统治效果，读者无法判断老国王所构造的社会结构的繁盛程度。如果老国王是暴君，那么克劳狄斯的篡位便情有可原。哈姆雷特在看到父王鬼魂，要求自己复仇时也必然不会为之所动，不可能以亲情上的一己之私而牺牲社稷的整体利益。另外，哈姆雷特每次看到父王鬼魂时都面带愧疚，为了复仇不惜装疯卖傻，显然他极度憎恨叔父谋杀之不义。对于克劳狄斯而言，无论他是对老国王的统治不满，或认为自己构建的社会结构才得以长久生存，谏言献策即可，而何必兴谋杀之罪？因此，无论老国王的统治完美与否，克劳狄斯谋杀篡位必然是恶性的行为。老国王统治社会的“目标达成”功能尽溃于此，王室内部已出现祸根，哈姆雷特复仇引起了一系列戏剧冲突，也使祸根影响逐渐扩大，社会结构也就毫无稳定性可言。

《哈姆雷特》剧情中克劳狄斯是典型的秩序破坏者，若非篡位之事，各王室成员均遵守并维护秩序良性发展，出现内乱的可能性极小，哈姆雷特也不必装疯卖傻借机复仇。而悲剧的设定并没有使得原社会秩序恢复，众人的死虽平息了王室内乱，解决了戏剧冲突，但社会秩序仍亟待完善。

另外，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的旗官伊阿古同属秩序破坏者。伊阿古仅仅因为奥赛罗先前提拔他人，而未重用自己，就心怀不满；同时，他嫉妒奥赛罗能收获苔丝狄蒙娜的爱情，便心生陷害之念。伊阿古抛弃准则、表里不一的态度是《奥赛罗》戏剧冲突的开端，其野心因奥赛罗对他的信任得以持续膨胀，终致苔丝狄蒙娜由于虚假奸情被误杀，奥赛罗也蒙羞自刎。曾经存在于相互信任的人彼此间的良好秩序彻底荡然无存。

从《哈姆雷特》和《奥赛罗》两部剧中的秩序破坏案例，可以看出莎士比亚戏剧的矛盾冲突源于角色间对本应遵守的秩序的背离。他能够深刻洞察人性的善恶和社会各种矛盾冲突，并将之巧妙运用到戏剧人物和情节设计之中，通过戏剧手法，告知世人遵守社会秩序的重要性，对王室和国家管理层成员尤其重要。从戏剧冲突的角度讲，莎士比亚戏剧中参与冲突的人多为剧情中社会结构和秩序的最大破坏者，也是戏剧的主要角色。《哈姆雷特》戏剧冲突主要参与者为哈姆雷特、克劳狄斯、波洛涅斯、乔特鲁德等，《奥赛罗》戏剧冲突主要由奥赛罗、伊阿古、苔丝狄蒙娜、卡西奥等。这些戏剧冲突由主要角色发起，也通过主要人物逐渐发展至高潮。

三、以结构功能分析学说解读莎剧的小丑角色

1.小丑在社会结构中的卑微地位

帕森斯的结构功能学说指出，一定的角色必定在社会结构中扮演一定的功能。但莎士比亚戏剧的小丑角色却是例外。他们虽在王室工作，但由于文化水平和社会经验低于王室成员，小丑的日常工作仅仅是为宫廷贵族打趣解闷，同时在生活中为黎民百姓逗引献艺。^[1]插科打诨的表演换来了人们的欢声笑语，但很少甚至无人在意小丑的身世。在大众眼中，小丑的搞笑只是用来消遣时光的途径之一。在王室成员眼中，小丑也只是杂草般的最低级“打工人”，和小丑这样对社会秩序不知就里的“愚者”谈论社会事务完全是无稽之谈。对于小丑自己而言，他们毫不在意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卑微，对于他人的戏谑评论也一笑而过，在毫无追求的人生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对于整个社会而言，社会不会因为小丑的傻而招致大祸，也不会因为小丑的日常搞笑而变得更富有色彩。因此，小丑很难引起社会的关注，他们在社会结构中是可有可无的元素。

莎剧中的冲突和秩序破坏也鲜有小丑的参与。一方面，一个“忘我”的“怪人”在无法立足自己的情况下，不会主动与他人深层接触。另一方面，由于主要角色对小丑的冷漠态度，即便小丑参与了冲突，也不会被人们在意。因此就算没有小丑角色，戏剧冲突也依然存在。

2.小丑对社会结构的潜在作用

小丑的存在似乎完全没有结构层面的现实意义，但小丑在莎士比亚戏剧中却起到了极为微妙的潜在作用。首先从《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哈姆雷特的经典独白分析：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斗争中结束这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是更勇敢的？死了，睡去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2]

哈姆雷特在戏剧中代表着试图恢复王室秩序的关键人物，是稳定社会结构的关键一环。老国王的离奇死亡无疑震撼了国家和人民，克劳狄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权力必将对原社会秩序结构起副作用，其统治会因哈姆雷特的复仇而瞬间倾倒。哈姆雷特面对复仇使命，踌躇不前的窘迫心境和无法直面死亡的恐惧使他迷失了自我，无法权衡生存或毁灭，导致他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也正是这种彷徨促成了戏剧冲突的扩大，母亲乔特鲁德对于克劳狄斯惟命是从的态度、误杀波洛涅斯、欧菲莉亚之死等连锁反应都侧面加剧了哈姆雷特的愤懑，原王室秩序中的关键人物在逐渐消失，以封建王室为主的社会秩序也逐渐被克劳狄斯的黑暗统治所蚕食。

第五幕第一场中，掘墓人挖掘了包括郁利克头骨在内的三个骷髅，哈姆雷特的心态在此发生根本转变：

掘墓人：锄头一柄，铁铲一把，殓衾一方掩面遮身；挖松泥土深深掘下，掘了个坑招待客人。^[3]

哈姆雷特：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一些什么下贱的东西，霍拉旭！要是我们用想象推测下去，谁知道亚历山大的高贵的尸体，不就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4]

从这些台词可看出，哈姆雷特被掘墓人挖墓时冷静且略带喜色的态度所打动，在与掘墓人的交谈中他意识到，死亡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人们活着的时候，叱咤风云，涂脂抹粉，最终都成为灰白的骷髅，再灵巧的舌头也化作了泥土^[5]。当下王室结构虽已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但仍可拯救尚未完全颠覆的部分，默默忍受人心向背带来的痛苦必然使得秩序持续恶化，终致大厦倾危。小丑的唱词坚定了哈姆雷特的决心，并最终完成复仇任务。在小丑怪诞的外表背后，似乎蕴藏着一颗早已看破红尘的心，笑话般的言语改变了戏剧冲突的走向，使其不再持续恶化。因此，小丑是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潜在的维护者，他们拥有不随剧情设定而改变的上帝视角和崇高的智慧，在最后时刻保证了王室秩序不至最终倾覆。

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小丑一定程度上映射着现实社会中鲜有大作为的一类人群，他们在功成名就者面前相形见绌，却发挥着特有的社会作用，成为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不一定是智者，平民百姓亦有圣人般的聪颖。莎士比亚将此类聪颖略带讽刺地置于举止怪诞的小丑身上，他们是联系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纽带和中介，并具有了二者混合的文化特征，由此产生矛盾、反讽的戏剧效果^[6]。

四、结语

莎剧中利用王室人物破坏秩序和小丑角色助力恢复秩序的剧情，向腐败的封建统治秩序发出呐喊，弘扬了人文主义，也升华了智慧的本质：智慧不再是当权者的标签，而成为真正高尚的品格存在于社会普通人之中。社会秩序需要所有社会人共同维护，每个人也都值得被尊敬。莎士比亚戏剧为后世读者留下了关于社会的无尽思考，也永远是文学领域最无价的财富。

参考文献：

[1]张祥和.莎士比亚喜剧中的小丑[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1:56

[2][英]威廉·莎士比亚，朱生豪译.《哈姆雷特》[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9:69-70

[3][英]威廉·莎士比亚，朱生豪译.《哈姆雷特》[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9:138

[4][英]威廉·莎士比亚，朱生豪译.《哈姆雷特》[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9:141

[5]刘沁雅.小丑和疯子——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与《李尔王》中的昏聩与警觉[J].七彩语文ž中学语文论坛，2018.1:69

[6]彭建华.论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小丑：来源、分类、形象与作用[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33卷(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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