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燕
西昌学院文化传媒学院，四川 西昌 615000

摘要：语言和语言的接触必然会产生借词。要想清楚认识凉山彝语的借词情况，就需要从语言接触的视角出发，利用语言学家莫里斯.斯瓦迪士的100核心词表对凉山彝语中的借词展开调查研究。凉山彝语属于彝语北部方言，主要分布在四川省凉山州。通过研究发现，凉山彝语核心词稳固、文化借词多。核心词稳固保证了凉山彝语的长期发展，文化借词多则丰富了凉山彝语的词汇量，增强了凉山彝语的生命力。
关键词：语言接触；核心词；凉山；彝语；借词
中图分类号： D21  文献标识码：A

表1  凉山彝语100核心词调查表
总人数 男女
比例 掌握语言数量 汉借词
（1个） 凉山彝语固有词（99个）

34 

6:11 

2-3种
（彝语、汉语、英语） 
死
 我、你、我们、这、那、谁、什么、不、全部、多、一、二、大、长、小、女人、男人、人、鱼、鸟、狗、虱子（跳蚤）、树、种子、叶子、根、树皮、皮皮、肉、血、骨头、脂肪（油）、蛋、角、尾巴、羽毛、头发、头（脑壳）、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牙齿、舌头、指甲、脚、膝盖、手、肚子、脖子、胸部、心、肝、喝、吃、咬、看见、听见、知道、睡觉、杀、游泳、飞、走、来、躺、坐、站、给、说、太阳、月亮、星星、水、雨、石头、沙、地、云、烟、火、灰尘、烧、路、山、红色、绿色、黄色、白色、黑色、晚上、热、冷、满、新、好、圆、干、名字
四川凉山位于四川西南部，地处北纬26°03'～29°18'，东经100°03'～103°52'，北起大渡河与雅安、甘孜州接壤，南至金沙江与云南省相望，东临云南昭通、四川宜宾、乐山，西连甘孜州；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北高南低，幅员面积6.04万平方公里。四川凉山是以彝汉杂居为主的彝族自治州，据公安人口统计，2018年末凉山户籍人口529.94万人，其中，彝族人口为284.13万人，占人口总数的53.62%。彝汉民族长期杂居，交往频繁，促进了语言的相互接触与融合，而语言的接触与融合通常是不对等的，这种不对等往往表现在弱势语言受强势语言的影响大，强势语言很少受弱势语言影响。凉山彝汉语言的接触就是这样。汉语在凉山属于强势语言，因此彝语对汉语的影响较小，汉语中只有少数几个彝语音译借词，如“马食子”“擦尔瓦”“朵洛荷”“库史”等，而汉语对彝语的影响却较大，尤其是词汇方面的影响就更大，彝语中有大量来自汉语的借词，如“洋芋”“包谷”“飞机”“火车”“电视”等等。这些借词主要是通过文化的传播与交流进入到彝语当中的，故将这些借词称为文化借词。通过研究发现：凉山彝语核心词稳固，文化借词数量多、类型广。核心词稳固保证了凉山彝语的长期发展，文化借词多则丰富了凉山彝语的词汇量，增强了凉山彝语的生命力。
1 凉山彝语核心词稳固
语言学家莫里斯.斯瓦迪士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从统计学的角度通过分析不同的语言（主要以印欧语系语言为主）提出了“100词表”。“100词表”又被称为“100核心词”。他认为所有语言的词汇都应该包含这100核心词。100核心词是词汇系统的核心，具有稳固性、全民性、能产性的特点，是一种语言中稳定性最强、最不易被借用的词。通过100核心词的研究，可以了解一种语言词汇的发展演变情况，也可以了解语言之间的接触程度。因此，此次研究将以莫里斯.斯瓦迪士100核心词为调查资料，以凉山17个市、县（西昌市、会理市、美姑县、宁南县、雷波县、冕宁县、德昌县、金阳县、越西县、盐源县、甘洛县、会东县、布拖县、昭觉县、喜德县、普格县、木里藏族自治县）的彝语为研究对象，每个市、县选取3名以彝语为母语的彝族学生作为调查对象，设计调查问卷，通过家乡、性别、掌握语言数量、彝语中是否有该词项等4个问题，调查100核心词在彝语中的具体情况。见（表1）。
表2  凉山彝语文化借词表
选取该词的人数/比例 文化借词 词语
数量
 名词 动词 

1/3% 学校、火箭、窗帘、公交车、盆子、鼠标、电饭煲、红军、外国、汤圆、冰糕、山东、班长、数学、公安局、珍珠、水泥、拖拉机、自行车、菜刀、奖状、淘宝、耳机、圆珠笔、板凳、烧烤、作业、楼房、外卖、咖啡、牙平板、米线、香料、电筒、成都、名牌、伞、原子弹、足球、空调、互联网、研究生、葡萄、醋、啤酒、大炮、电、高铁、玻璃、娃哈哈、公安、遥控器、麻辣、船、花生、豆腐 

打工 

58

2/6% 楼梯、牙膏、杯子、博士、科学、冰淇淋、电线、电梯、游戏、支付宝、QQ、号码、钢笔、可乐、桌子、火锅、国家、风扇、摩托、洋芋、网络、打火机、面包、功夫、东西、包谷  
26
3/9% 黑板、馒头、毛笔、电杆、奶茶、地铁、帽子、袜子、灯泡、快手、饮料、味精  12
4/12% 包子、充电器、苹果、电影、沙发、音箱、抖音、饺子、中国  9
5/15% 辅导员、笔、眼镜  3
6/18% 电话  1
7/21% 电灯、冰箱、方便面  3
8/24% 手机  1
9/26% 车子、汽车  2
13/38% 微信  1
16/47% 电脑  1
18/53% 火车  1
19/56% 电视  1
24/71% 飞机  1
此次问卷调查，从本校文化传媒学院和彝语言文化学院的凉山彝族学生中选取了51个学生（每个市、县各3个，年龄在18至24岁之间），最终选取有效问卷34份，34份问卷男女比例为6:11，男生人数少，女生人数多，他们基本上至少掌握两种语言——彝语和汉语，和同族人交流时使用彝语，和其他民族交流时使用汉语，有部分同学还会流利使用英语。
表3  凉山彝语文化借词表
语义
领域 文化借词 借用
数量 借用
比例
军事类 原子弹、大炮、火箭 3 2.5%
地名、
人名类 学校、外国、公安局、成都、国家、中国、红军、山东、公安、班长、博士、辅导员 12 10%
文教类 数学、科学、鼠标、奖状、圆珠笔、作业、钢笔、笔、黑板、毛笔、电影、电视、游戏、研究生、快手、抖音、微信、网络、淘宝、足球、功夫、QQ 
22 
18．3%
饮食类 汤圆、冰糕、烧烤、外卖、咖啡、米线、香料、葡萄、醋、啤酒、娃哈哈、麻辣、冰淇淋、可乐、火锅、洋芋、面包、东西、包谷、馒头、奶茶、饮料、味精、包子、苹果、饺子、方便面、花生、豆腐 
29 
24.2%
生活类 窗帘、盆子、电饭煲、珍珠、水泥、菜刀、耳机、板凳、楼房、牙刷、平板、电筒、伞、空调、电、玻璃、遥控器、牙膏、杯子、电线、支付宝、号码、桌子、风扇、打火机、电杆、灯泡、充电器、沙发、音箱、眼镜、电话、电灯、冰箱、手机、互联网、电脑 

37 

30.8%
服饰类 帽子、袜子、名牌 3 2.5%
交通
工具类 公交车、高铁、拖拉机、自行车、船、电梯、摩托、地铁、车子、汽车、火车、楼梯、飞机 13 10.8%
动作
行为类 打工 1 0.8%
通过调查发现，100核心词中凉山彝语固有词有99个，占了核心词的99%，只有一个汉借词“死”。此次调查中只有6个学生认为凉山彝语固有词中没有“死”这个词，这个词借自汉语，其余28个学生认为“死”是凉山彝语固有词。这说明“死”这个词的归属有分歧。实际上，“死”这个词应该属于汉借词，原因是“死”这个词在凉山彝语中的读音和汉语近似，读作[],从读音来看明显是从汉语音译到彝语中的，并且彝族人比较忌讳死亡，不愿直言“死”，通常是用较为委婉的方式来表达“死”的意义，如刚出生的婴儿死亡称为“手没报”，老年人死亡称为“老倒了”“跟老祖宗走了”等。基于以上两个原因，可以认定“死”就是汉借词，在凉山彝语固有词中没有“死”这个词。当彝族人要表达“死”的意义时会用其他词替代。但是，在调查中却有28个学生认为“死”是凉山彝语中的固有词，其原因应该是“死”这个汉借词借入彝语的时代较早，彝语早期文献《玛牧特依》中就有了这个汉借词，彝族人在长期使用过程中早已将这个词当作了彝语的基本词汇，自然感觉不到“死”是一个汉借词。
由以上调查可知，100核心词在凉山彝语中非常稳固，基本没有受到汉语或其他语言的影响。彝族和汉族虽杂居，深度接触，但在人口数量上差距不大，彝语保有大量的彝语使用者，因此彝语能够始终保持自己语言的核心词，与汉语长期“和平互协”，共同发展。
2 文化借词多
语言的各个子系统在和其他语言接触的过程中总会受到其他语言的影响，但这种影响的程度和方式不一样。通常，语法系统受到的影响最小，而词汇系统受到的影响最大，词汇最容易发生改变或借用。彝汉语言的接触也是如此。彝汉语言在接触的过程中，汉语对彝语的语法系统基本没有影响，凉山彝语属于SOV型语言，宾语在谓语之前，名词、代词作定语时置于中心词之前，这和汉语完全不同，汉语对其语法系统影响较小，但汉语对彝语的词汇系统影响却很大，凉山彝语中存在大量汉语借词,下文中将这些汉语借词统称为文化借词。
2.1 调查数据
此次调查仍以51个学生为调查对象，让51个学生每人写出10个自己常用的文化借词。收回问卷后筛选出34份有效问卷。34份问卷总共涉及120个文化借词。具体见（表2）。
通过上表可知，34份问卷总共涉及120个文化借词。这120个文化借词，从选取人数的数量来看，选取人数最多的是飞机、电视、火车和电脑这四个词，选取人数分别为71%、56%、53%和47%。从选取词的词性来看，名词有119个，占了99%，动词1个，占1%。由此可见，名词最容易被借贷。凉山彝语中的借词主要来源于汉语中某个事物或某个概念的名称。当某个事物或某个概念在汉语中发明后，必然要求有新词汇来表达这个事物或这个概念，而凉山彝语中本身没有表达这类事物或概念的词汇，因此只能从汉语中借用。
2.2 文化借词
史有为《汉语外来词》从语义角度将汉语外来词划分为14类：政治类、军事类、经济类、工业类、科学类、社教类、医卫类、文体类、宗教类、生活类、农业类、度量衡类、自然类、余类。参考史先生的分类标准，并在此基础上做了部分删改、增添后将调查所得120个文化借词分为8类，具体分类见（表3）：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凉山彝语从汉语中借去的借词主要集中在生活类、饮食类和文教类。其中，生活类借词数量最多，占37%，其次是饮食类和文教类，各占29%和22%。这三个类别占了借词总数的88%。由此可见，凉山彝语文化借词大多数都是和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文化词。这类词随着文化的传播与交流，很容易被另一种语言借用，成为另一种语言中的一般词汇，但这类文化借词却很难进入另一种语言的基本词汇，更难成为另一种语言的核心词。正如《语言学纲要》（学习指导书）中所说“一般来说，借词是没有限度的，从文化词到基本词汇都可以借贷，但是借贷的难易程度是不同的，文化词容易借贷，基本词汇较难，核心词更难。一般不系统的接触涉及的深度都不会达到核心词层面”[1]（P111）凉山彝语借词就是这样。上表中的凉山彝语借词都是文化借词，这些文化借词虽然数量多、类型广，但是却很难进入彝语的基本词汇和核心词汇。比如上表中的两个文化借词“洋芋”和“包谷”，这两个词很早就被借入彝语中使用，但却仍然只是文化借词，并没能进入凉山彝语的核心词，这可从凉山彝族的宗教活动中找到证据。“洋芋”和“包谷”是凉山彝族人日常生活中最为常见的食物，在凉山彝族人民的心目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凉山彝族人民在进行供奉祖灵的祭祀活动中，却不会把“洋芋”和“包谷”作为供奉食品。究其原因，正是因为“洋芋”和“包谷”是外来食品，是外来词。凉山彝族人民在举行自己民族重要的宗教活动中具有比较强烈的排外意识，他们会自觉选择祖先一直传承下来的礼仪习俗，排斥外来物，外来词，自然也就不会用“洋芋”和“包谷”作为祭品。由此可知，凉山彝语中虽然文化借词数量非常多，类型也非常广，但却很难进入凉山彝语的基本词汇和核心词汇。
另外，从以上数据还可看出，彝语文化借词中较不容易借用的有动作行为类、军事类和服饰类等三类词。动作行为类借词最少，只有1个，占0.8%，军事类和服饰类各有3个，各占2.5%。这三类借词较少的原因各不相同。动作行为类借词少的原因是全人类的动作行为基本上都是相似的，和动作行为相关的词语也大同小异，本族语的基本词汇中本身就有这类词，不需要从其他语言借用；军事类借词少是因为这类词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大联系，日常交际中基本上用不到这类词；而服饰类借词少是因为彝族本身就有自己的民族服饰，也有和民族服饰相关的本族词，这类词往往也不需要借用。
综上所述，凉山彝汉民族杂居群处，随着文化的传播，强势汉语对凉山彝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尤其是对凉山彝语词汇的影响。凉山彝语从汉语中借入了大量的文化借词。这些文化借词丰富了凉山彝语的词汇量，增强了凉山彝语的生命力，满足了凉山彝语的交际需求。虽然如此，凉山彝语却也相当稳定，仍然保留了自己语言的大量核心词，这些核心词的存在保证了凉山彝语的长期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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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燕（1978—）女，四川西昌人，西昌学院文化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汉语史、语言研究。
基金项目：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彝族文化研究中心一般规划项目“凉山彝语与西昌方言的接触研究”，项目编号：YZWH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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